身邊偶爾還有落葉掉在地面上的墜落聲，不過當風靜止時，一切的聲音就只剩下走路的沙沙聲，天色漸冷的季節，同學們都趕著回家，只有她，走路像散步，然後不時的咳嗽幾聲。

要換季節了，她是過敏體質，一到冬天，喉嚨就很不舒服容易咳嗽，近似感冒，當年的醫生查了半天查不出來，只說可以考慮把扁桃體摘了，就不容易老犯了，媽媽曾想過為她安排手術，但是楊起舞不願意。

“就動個小手術，為什麽不要去？”

“住院要人陪，誰陪我？”

楊起舞的質問頓時讓楊母顯出為難的神情，

“呃，小舞，媽媽就算沒空，還有爸爸陪你嘛。”

“他和你一樣，老是要出差。”她把出差兩個字咬得很慢很慢，楊母的臉上由為難顯成了尷尬，最後，還是只能把球踢回那個名義上的丈夫身上，

“你爸真是的，自己的女兒要動手術，竟然忙到沒時間陪，跟小三出去玩就有時間。”

“別說他。”

“小舞，你替爸說話？”楊母難以置信，一臉遭受背叛的表情。

楊起舞的聲音淡淡，完全不似她這個年紀的天真：“別誤會，我只是不想站隊，不想替你們任何一個人說話。”

“媽是真的要出差——這次是真的，小舞，你相信我——”

“我相不相信不重要，只要，你們兩個相信你們自己是真的出差，就行了。”

女兒的冷淡口吻，讓楊母不能作聲，尷尬的沈默氣氛，和隔壁那一床正和母親說著體己話的一對母女，形成極大而諷刺的反差。

“小舞，媽媽，媽媽真的是……”

“行了，我休息一下就沒事，你忙你的。”楊起舞輕輕合上眼，不去看溫馨的同床鄰居。

她的腦海裏，想起先前自己曾經撞見，口口聲聲說出差的父親和小三廝混的局面，楊母氣得大打出手，大罵他們兩個不要臉，而在女兒面，楊父也不甘示弱，於是楊起舞這才知道，楊母也經常以出差為借口，去外面的情夫那裏小住。

楊起舞什麽難過的表情都沒有顯露，從小到大，她都深知父母的結合是個極大的錯誤，而在錯誤中產生的小孩，沒有資格要求什麽親情。

因為財產的問題，所以他們兩個一直沒有協議離婚，同時以照顧女兒為借口，繼續互相用著共同的財產，繼續指責對方過日子。

所有的關心都不是真心的。

楊起舞是敏感體質，連同神經也很敏感，她能感覺得出來，自己的父母對於照顧小孩這件事有多麽的勉強。

但是再勉強，他們也在照顧，比起拋棄小孩子虐待什麽的，楊起舞很知足了。

所以，她不鬧也不哭，更不會強求一些同齡小孩的要求，什麽一起過生日，一起愛她，一起陪她說話，會摟著她睡覺，醒來時都在身邊，這種要求……

對於楊起舞來說，那可能，是比讀山海經更詭異的感受吧。

她不需要父母，因為父母也不需要她。

沒有親情，有愛情也好的。

曾經，她這樣想過，

所以她也羨慕過蘇小雪，但是這樣的羨慕也沒有持續多久，在徐隨風和蘇小雪的戀情公開後，她就只是開始這種小小的暗戀，她深信自己從此不會和任何人說起過，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在情人節學女生們把巧克力或情書塞進徐隨風的櫃子裏。

沒有想到，事情還可以這樣發展。

楊起舞在一個午後去學校的小森林裏和洋娃娃曬太陽，偷偷目睹了一場約會，一直到那個時候，她才驚覺，表面上看起來最風光的人，原來也是和她的父母一樣，全都醜陋不堪。

樹底下，蘇小雪和張哲濤緊緊相擁，那已經完全超出了友情範圍，那是男人和女人相戀時的擁抱。

那兩個人相擁的場面，讓她替徐隨風很不平，卻又仍舊的不敢告知他，畢竟，他和她並沒有多好的交情，而楊起舞身為徐隨風的第一號粉絲，深知這個男生有多愛蘇小雪，如果她就這樣冒失的上去說蘇小雪背著他還有和別的男人在交往，根本不會相信她，只會討厭她吧。

她當然不希望自己心中的男神討厭自己，所以，她只希望徐心中的男神能盡快發現，陪伴他的女神，心和身，不在他那兒了。

又下雨了。

一連三天的雨，讓周圍的一切都濕漉漉的，第四天的清晨，照樣是冷雨淋瀝，徐隨風準備好雨衣，又在保溫杯中裝好泡給小雪喝的暖身茶，在準備出門接她的時候，突然接到對方的電話，

“……今天我自己去學校吧，你不用來接我了。”

“怎麽了？你聲音聽起來很不舒服，要不然還是我去接你……”

“……不用了，真的不用。”

蘇小雪大概是感冒了吧，聲音聽起來悶悶，如果真是那樣，確實不適合披著雨衣坐摩托車去學校了。

徐隨風穿戴好，一個人騎車去往學校了，自從和蘇小雪交往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單獨上路，突然間，他還真覺得有些不習慣。

臨到學校門口，突然想到蘇小雪可能來不及買早餐，於是又繞到了早餐店。

他身上的錢不多，但是早餐一向是蘇小雪說想吃什麽，他就都給買，寧可自己啃個包子。

蘇小雪總是愛喝他們家的玉米飲，但是又會說想要另一份黑米粥，往往在無法選擇的情況下，她會買兩份，兩份喝一半，然後丟掉，雖然徐隨風覺得有點浪費，但因為疼惜自己的女友，所以也從來不會說什麽。

想到那個公主般的小女人，徐隨風的嘴角就上揚了。

早餐店的生意很好，裏三層外三層的學生和上班族圍在那裏，叫什麽的都有，鹹菜包糯米燒賣油條，老板和老板娘忙得不亦樂乎，聲音此起彼伏，新出來的一籠包子熱氣騰騰的打開，在一片水霧和聲音鼎沸之即，徐隨風看見了他們，

那一瞬間，徐隨風感覺自己什麽都聽不到了，也真希望自己同時什麽都看不到，明明隔了一層霧氣，但是，水霧散開了，所以還是看到了，看得很清楚，

不大的店堂裏面，坐著兩個他同時都認識的同班同學——

一個，正是早上打電話給他，在電話裏用很悶的聲音說，她不需要他載的蘇小雪，此刻，她正用很溫柔的表情和聲音，和對面的男生說笑著，顯然他們也是來用早餐的，而他們的關系，則因為蘇小雪用手帕給張哲濤擦過嘴角時，顯得不言而喻。

徐隨風認認真的看著他們，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像鏡頭重覆一樣，直至確認自己哪怕閉上眼睛，也會浮現這樣的情景之後，他睜開眼角有些腥紅的眼，爾後轉身默默的付過錢，但已經感覺手中的兩份飲料非常多餘了。

雨還在下著，徐隨風從來沒有感覺到僅是雨水，也會這樣冰冷堅硬，仿佛冰刃，一下一下紮著他。

忽然間，衣角一動，他回眸，看到了楊起舞。

“有事？”

“你……”

一向有話直說的楊起舞聲音有點怯，大概是因為此刻徐隨風自己也沒有發現，他的臉色有如羅剎。

“你才看到嗎？其實我在好幾天前，就在學校的小森林裏，看到他們兩個有一起，呃……”後來的話，楊起舞怕徐隨風的臉色更難看不敢再說下去了，但是徐隨風全部明白了。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變心。

原來，這就是背叛。

“跟你有什麽關系。”

句子平淡，但徐隨風的聲音比任何時候都要冷，他遷怒於好心提供情報的楊起舞，嘴上說著沒關系，眼神仍是不住的瞅向人群裏面的張哲濤和蘇小雪，一直看他們起身，張哲濤掏了錢，蘇小雪隨後要跟著出來的時候，徐隨風也是一動不動，似乎要來個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楊起舞一咬牙，把徐隨風往後一拖，低聲卻有力的說，“你到裏面！”

“你幹嘛？”徐隨風瞪她，仍要僵在當地。

“你有什麽話要對蘇小雪說，回教室，這裏人多，女孩子臉皮薄，撕破了，對你也沒好處。”她嘆，原本心中很期許徐隨風發現蘇小雪背叛的局面，沒想過自己卻先替她說起了話。

徐隨風也楞在了當地，趁這個當兒，被楊起舞一把推搡過，頂在了店堂外墻邊，

張哲濤和蘇小雪出來了。

張哲濤掏出車鑰匙，弄堂口的車子發出相應的聲音，蘇小雪像個公主，臉上滿是笑容，緩緩的進入車子，把裙擺仔仔細細的疊好，然後穩穩的坐好。

明明學校就在邊上，只為做給周圍的同學們看。

徐隨風站起來，他的臉色讓楊起舞越發不安，不由得想，自己替蘇小雪說話，是不是太過份了？畢竟，背叛的人是蘇小雪，徐隨風完全是無辜的。

可是，私心裏講，楊起舞也實在不願意徐隨風為了蘇小雪，在大庭廣眾之下，情緒激動的翻臉。

那代表他的心裏，是真的很愛蘇小雪吧？

楊起舞發現，自己從心底不喜歡看到那樣的徐隨風，不僅僅是內心的私欲，是因為蘇小雪，不配得到那樣認真愛著她的徐隨風。

這世上，沒有比認真單純的愛著一個人更美好的事了，被愛的人那個人，該是何等的幸運。

“那個，我請你吃早餐，隨便你點，我買單。”站在早餐店面口，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一向冷靜嘴俐的楊起舞，突然間變得遲鈍嘴笨起來，沒想到，純粹是安慰人的話語卻讓徐隨風的表情由鐵青轉為兇殘，倒讓她倒退了兩步，

“隨便點？有錢真是了不起！”

“咦？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給你！隨便你喝，扔掉也沒所謂！”徐隨風把手中的兩袋飲料塞到楊起舞手裏，那一刻，楊起舞才發現，他的手竟然像雨水一樣冰冷徹骨，也是在那個時候，楊起舞前所未有的怨恨起蘇小雪。

何必，既然不愛了，為何不能好好分手？何必要搞背叛？

“等一下！”楊起舞見徐隨風要騎車離去，不放心的上前。

他兇殘的目光再度瞪過，楊起舞則鼓足所有的勇氣，

“能不能……一起載我去學校？”

她不喜歡下雨天，一些讓她不安的事總是會在下雨天出現，特別是眼前徐隨風，他的眼神雖然很兇，表情卻像是要融化在雨水裏，一片冰涼的悲傷……

她不想讓這樣的徐隨風一個人。

徐隨風在雨中看著楊起舞，一如還陌生時，她撿起洋娃娃的那天，兩個人在雨中的對視，而此刻，他比那個時候還要冷上百倍，“沒有車就走過去，你是大小姐，運動一下應該是很難得的事。”

楊起舞楞在當地，看他發動機車，雨水中，再度瞪過一眼，發現他看向自己的表情倒是沒有那麽悲傷了，在她為此感覺到有點松口氣的時候，徐隨風已經咻的，如風般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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